几度温茶

林深时见鹿,溪午不闻钟

禁色 (红白)

“我会把这一生做不到的事情写在墓志铭上。”

他不假思索地在问卷上写上最后一个答案,结束了一天乱哄哄的访谈。

原本挤满人员和器材的房间倏地空落起来,犹如退潮的海滩,冷冷清清空空荡荡。胡歌脱了鞋子,屈膝坐在沙发上,竖着耳朵也不知道在听什么。他其实早该习惯了,王侯将相热热闹闹的演完了,他回到平凡的胡歌;五号病人如癫如狂的生命结束了,他回到健康的胡歌。在这样无数次的落差之间,他心底的荒凉苦闷抽丝剥茧一般慢慢将他束缚住。有时候他会在访谈中表露那么几句心声,结果就是一个小石子扔进大海里,大家更加津津乐道于他私生活的其他方面,唯一溅起的那么丁点水花,还是说他多愁善感之类不褒不贬的评价。久而久之,他也懒得再说了。

没一会,他的手机嗡的震动一下,屏幕亮起来,推送了一条最新关于他的采访通告。他瞥了一眼标题,骂了句操蛋。感情自己辛辛苦苦正儿八经地做了一天的访谈,最后竟然提炼出来的精髓又是那次意外。

他没有创后应激障碍,他甚至觉得现在自己活得挺好的,那次意外可能给自己唯一带来的最大伤害就是眼睛。不是眼睛上的那条婉转的伤疤,而是他的眼睛再没有办法看到色彩,仅此而已。这件事胡歌没和几个人说过,知道的无非就是经纪人、外加一个袁弘。他自己也相当想得开,觉得眼睛里看的虽然只有简单地灰白,但是脑子里的色彩那可就太多了。最开始袁弘比他还不能接受,丧着一张脸坐在他旁边给他削苹果,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以后再去看看医生。胡歌从他手里接过一片切好的苹果,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安慰对方,我觉得也挺好,你能看到五颜六色的苹果吗?我就能啊。结果袁弘的脸拉的比驴还长,憋了好久才反击道,就你能。


01 红

杀青戏结束的时候,胡歌还没能从剧本里完全抽离。他不是一个技巧型演员,他的演出往往是共情而来,难免会把戏中大起大落的心情保留到自己身上。同剧组人结束了庆功宴,三三两两的离开,胡歌全程没什么胃口,只挑了几口蔬菜,其余时间手里夹着根细长的烟,吞吐着恍惚。这次的剧本偏重家国天下,为数不多的感情线里,他和心上人却无法说出一句掏心的话。他一个人坐在边上,随着吐出的烟圈惘了神思。

大家都快走空的时候,导演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,才把胡歌的神给唤回来。

“下一部戏继续一起拍啊。”

胡歌按灭了烟头,开玩笑道,“导演,起码先放我出去玩几天吧。这三个月光背词就把我背的要失声啦。”

导演抬手一挥,跟老师批学生假条一样,说道,行啊。

没过几天,胡歌真的跑出去旅游了,不过他没跟着旅游团,也没去名山大川,而是选择人烟罕至的大西北。袁弘接到胡歌电话的时候,正在给自己的车喷漆,胡歌那边还没说几句,两人随即一拍即合,决定顺着川藏南线骑行,能走多远走多远。

他们从雅安出发,穿过晨雾,沿着二郎隧道一路向前,到康定的时候正巧下午,太阳还没西落,他们找了家小旅馆休息,为第二天上折多山做准备。胡歌平时虽然锻炼也算勤快,但高原反应还是来的凶猛。还没到晚上,他的头已经疼得快要炸裂,整个人都是脱力的状态,食欲全无。包里储备的速食面包包装袋也涨的鼓鼓,袁弘拆开一袋劝他勉强吃点,胡歌兔子一样咬了几口便丢给袁弘,嚷着要来根烟解千愁。袁弘好笑地顺了顺他的背,说道,你还是老实点吧。

“你陪我出去走走。”胡歌用手用力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,犹觉得胀痛,又不能躺下,只能提议出去看看转移注意力。

袁弘比他还精,顺着杆子就爬,说“你再吃一点然后喝点水,我就陪你出去。”

胡歌拗不过他,只得乖乖地又咽了几口,味如嚼蜡,好不容易磨蹭着出门,一轮圆日已经半坠在西边。

康定城内人烟稀少,四周环山,几幢小高楼仿佛遗世而独立,山连着天,那一轮火红浸染着周围的一切。红中透着橘,仿佛一盘油彩泼在天幕上。庞然而据,原本郁郁青青的群山,在夕阳中犹如黛色的屏障,把人围困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之中,成为一夕之囚。但并不压抑,只觉得穿心透骨的虚无和渺小。山的尽头是天,天的尽头是山,脚下那片黑黝黝的柏油路不知通向何方。橘红的霞光铺陈在彼此的身上,镀了层暧昧的色彩。袁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壮美绮丽的晚霞,忍不住赞叹。他一转头看见身边的胡歌也仿佛发了痴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天,没有来心里一酸,仿佛被人捏住一样。胡歌的双眸如秋水澄澈,浅色的瞳孔里映着那本该瑰丽的落日余晖。可是他知道,胡歌真正看到的,只有一派暮色苍茫。袁弘的喉结滚了又滚,咽下了所有的酸涩,他想要说出一些话,却不知如何开口。他伸出手握住身边的低垂在身体两侧的手,那人的手指微凉,掌心却滚烫,就像它的主人,即便经历了九死一生,那皮囊之下,骨血之中,依旧跳动着一颗火热的拳拳之心。

“真好看。不是吗?”胡歌轻声说道,他说这话时候看向袁弘,手没有挣脱,眼里的情绪明明灭灭,看不真切。但袁弘能读懂,胡歌这是在这片绝缘的天地中咀嚼消化自己的经历,把所有的困惑苦难磨成纯粹的珍珠。

袁弘情不自禁的抬起双臂,拥抱住胡歌。


02 白

第一次旅行得了趣,胡歌就一直记挂着和袁弘改天再出去偷偷玩一次。后来的两部戏大火,他再一次被强行架上了神坛。犹如那尊赤身裸体的耶稣,被钉在十字架上,供人参观敬仰。手机不断地发出短信提示音,把胡歌震的浑身都不舒服。他恨不得关机,然后发一个通告说手机已丢。那阵子袁弘也接了不少戏,忙得团团转,几天也联系不上。胡歌在自家屋子里转来转去,最后用另一个才申请的号码给袁弘打个电话,抱怨自己现在是被放进笼屉里蒸着一样,下面还有人不断地加火。

“这么热?”

“烫死我算了。”

“改明儿去降降温?”

胡歌一听就来了精神,正襟危坐,连背都挺直了,问道,“真假?”

“当然。过阵子我一杀青,咱们去北海道,那可凉快了。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他们两个分头出发,避开了经纪人和媒体,在北海道汇合。

胡歌是个典型上海人,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雪,这难得一见的雪景实在给他乐趣。袁弘看着胡歌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样,来来回回在雪地里踩雪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不由脑门冒着黑线。

“你好歹是个明星,注意包袱。”

“我包袱早就碎了。”胡歌头也没抬,摇摇晃晃地站在皑皑不绝的雪里。他头顶上还飘着飞飞扬扬的雪花,整个人裹在蓝色的羽绒服里,带着红色的毛线帽,显得暖意洋洋。

袁弘知道他话里的意思,也不说话独自低头向前走。隔了一会,他的觉得自己眼睛有些不舒服,开口和胡歌说,“你注意点眼睛,看雪多了容易雪盲症。”

“没事,我看着你呢。”

袁弘顺着声音回过头,才发现胡歌跟在自己后面踩自己的脚印。

“那你可得跟紧了。毕竟我腿长。”

胡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唇边漾出一抹笑意,回击道,“嘚瑟。”

他们相视而笑,在白茫茫的虚无之中,只有彼此是真实可见的。



胡歌收到请柬的时候,烫金的大字,红色的纸片,冲击着他的视网膜。他的视线定格在两个名字上,目不转睛地看了良久,才虚虚浮起一个笑。他想起前阵子访谈自己说要在墓志铭上写上做不到的事情,不由地后悔起来。

有些事,不能做。有些话,不能说。

就像他的眼中,灰灰蒙蒙,没有色彩鲜明时,反而可以把那份禁色染在梦魂内。

他打开手机,看到网上对女方褒贬不一,甚至把对方的老底扒了个底朝天,恨不得把对方放在手术台上肢解。想必袁弘也是承受了不少网络压力。

胡歌思来想去,推送了一条朋友圈。

那是一句歌词,“别怕,爱本是无罪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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